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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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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夜

山中霧氣漸起,謝辭遠帶著一眾仆從小廝,從照壁後魚貫而入。

正殿的僧侶頌著經文,高大肅穆的佛像慈悲地看著腳下眾生。

謝辭遠接過小廝遞過來的拜香,對著佛像拜了三拜,將拜香插入了香鼎之中。

領頭的主持認出他的身份,對他連夜冒雨前來連表敬佩,“魏世子此番,不愧為上京城世家公子的表率。”

謝辭遠略微點頭,冷聲道:“住持謬讚。”

他是國公府世子,永泰郡主嫡子,自小又是聖上派人親自教導,自是要事事強於旁人。

從正殿出來,小廝立即將二十四骨的油紙傘撐開,擋在前頭,遮住斜飛的雨絲。

謝辭遠看向雨幕之中,遙遙見到一個白衣羅裙的身影,正在埋頭找尋著什麽。

謝辭遠蹙眉,問仆從道:“本世子回來的消息,走漏給了旁人?”

仆從蒙然道:“沒有啊世子,咱們從青州快馬加鞭趕回來,只知會了國公府,國公府的消息此番定不可能走漏。”

謝辭遠看向廊檐下而來的女子,神色不悅道:“這又是誰?”

貼身侍從反應過來謝辭遠的意思,從小到大,他家世子萬眾矚目,身份顯赫,自是有無數貴女傾慕,更有身份低微些的,使出過爬床的手段。

只是浴佛節期間,上京城中權貴都有攜家眷來廟中祈福的習俗。

貼身侍從也瞧見了那兩人,看了片刻,見絲毫沒有朝這邊過來的意思,一時也有些拿不準,“怕是哪家的貴女,夜裏出來散步罷。”

謝辭遠蹙緊的眉心卻並未松開,他吩咐隨從道:“避開她。”

侍從也只世子最討厭這些見不得人的手段,應聲道:“是。”

沈聽芷提著琉璃花燈,昏暗的光芒只能將庭院中的草叢照亮一小隅,雨絲紛繁落在睫羽上,很快就凝成了細小的水珠。

青蘭為她撐著傘,擔憂道:“姑娘,夜裏天寒,仔細涼了身子。”

沈聽芷拽緊披風,腦中將今日所過之處悉數想了一遍,始終不曾記得自己在哪出弄丟了簪子。她聲音悶悶,輕聲道:“再找一找。”

青蘭繼續勸道:“可是這麽晚了……”

沈聽芷看了看天色,“離院中休沐還有半個時辰,若再找不到,便回去吧。”

青蘭點了點頭,哎聲答應。

沈聽芷擡手拿過她懷中的傘,“我自己來,你也幫我找一下。”

青蘭點頭應是,主仆二人就著幽微的燈火,在連珠般綴著雨滴的伏草間穿行,t雨越下越大,霧氣漸漸泛起,連視線都有些模糊起來。

廊檐之下,一身黑衣的少年人為一身玄色錦衣的男人撐著一把傘,快步走來。

雨絲落在傘面上,沙沙作響。

十一眼尖,瞧見雨中撐傘的主仆二人,有些驚奇道:“那不是沈姑娘嗎?這麽晚了在這裏做什麽?”

謝時宴擡了擡黝黑的鳳眸,十一立刻道:“屬下這就派人去問問。”

遠遠的,一隊守衛巡邏而過,看到院中的二人,出聲詢問道:“二位可是遇到什麽難事?”

少女撐起傘,露出白皙小巧的下頜,嫣紅的唇.瓣,在雨中這麽一站,便如同從雨幕裏逃出的神女。

縱使見慣了京中貴女,但這麽一瞧,還是被著實驚艷了一番。

跟在一旁的侍女開口道:“我家姑娘失了東西,在此處找尋,給諸位將軍添麻煩了,還望莫要見怪。”

守衛點了點頭,應聲問道:“二位可需幫忙?”

青蘭看一眼旁側的少女,會意道:“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,不勞將軍們費心了。”

守衛囑咐了她們兩句,便握著配劍離開了廊檐。

不久之後,十一回到男人身邊,稟告道:“將軍,是為了找尋什麽東西。”

謝時宴看了看夜色,語氣幽沈,“與宮中遞個消息,今夜無法進宮面聖了。”

十一驚訝道:“將軍,那可是陛下身邊的王公公親自來傳話啊!這豈不是抗旨不尊了?”

謝時宴幽冷的視線淡淡掃了他一眼。

十一立刻噤聲道:“屬下這就去!”

十一走後,十三從夜色中現身,接替了十一的位置。

十三也有些不解地問道:“將軍,您封號後第一次被召,就這般怠慢了不成?”

謝時宴指尖輕敲劍柄,沈聲淡漠道:“陛下此時召本王,怕不是什麽話家常的事。”

這麽多年他一直明裏暗裏拒絕者皇帝的招安,如今終於肯接下恩典,這般傳召,必然是有事要說。

十三神色一變,“那將軍為何……”

謝時宴視線轉向庭中,“還有更重要的事。”

十三欲言又止,半晌還是忠厚地說道:“將軍,再怎麽說,那位姑娘,是您兄長的未婚妻,哪有給旁人關心媳婦兒的道理!”

謝時宴擡了擡鳳眸,鋒銳的冷光讓十三喉頭宛如被千斤扼住,半晌連大氣都不敢出,“屬下知罪!”

謝時宴語氣冰冷,“去領罰吧。”

十三應聲,“是!”

謝時宴指尖輕敲劍柄,片刻後走入偏殿,拿了塊祈願牌出來。

他一手撐著二十四骨油紙傘,一手輕靠在身側劍柄上,邁步往庭院濕透的青石小道走去。

雨越下越大,密密地織起密不透風的簾幕。

聚在眼睫上的小水滴聚成一團,朦朧地擋住視線。

在沙沙嘈雜的雨幕中,有環佩撞擊的腳步聲穩健而來。

沈聽芷撐起傘面,擡眼看去。

低垂的傘面輕輕擡起,露出少女微張的紅.唇,一雙瀲灩秋水瞳中霧蒙蒙的,清淩而無措。

來人撐起畫著竹枝的傘面,露出一雙低垂的幽黑鳳眸。他擡起眼,淡漠冷寂的眼底瞬間便透著讓人覺著舒緩的溫和。

他開口問道:“嫂嫂為何在此處?”

溫瑯的聲音如玉如瓷,混在雨幕裏,卻仿佛要往人耳朵裏鉆。

沈聽芷忍住縮脖子的沖動,福身行禮道:“二公子這麽晚了,為何也未曾歇息?”

謝時宴輕笑道:“侍從念及家人,想要為家人祈福,我閑來無事,便來替他們掛一掛祈願牌。”

沈聽芷垂眸,果真看到他掌心微攤,握著一塊掛著紅繩的竹牌。腕間的一點紅痣尤為醒目。

她輕微略開視線,覆又想起他曾說過,自己不信神佛。卻願意為屬下掛這些祈福之物,心中微微一暖。

謝時宴看了眼她們主仆二人,疑惑道:“嫂嫂在尋什麽?”

隔著一層水霧,沈聽芷擡起睫羽看向他,心中防備略微放下,故作沈穩的語氣中暴露了些許急切,“母親送我的簪子丟了,來此處尋尋。”

謝時宴點了點頭,“可有找到?”

沈聽芷搖了搖頭,“並未。”

謝時宴眉心微蹙道:“還有半個時辰廟中便要宵禁,山中信客紛雜,等明日再來尋,只怕便艱難了。”

沈聽芷神色微暗,心中漫起一陣自責與失落。

那簪子是母親特地命人為她打的,還是及笄禮,就這麽丟了……

她擡起眼,輕笑道:“若是尋不到也是沒法,總歸是我不小心,怪不得別人。”

她雖然笑著,唇角卻緊繃地抿著,眸中也泛起了水霧,與凝聚的雨珠匯在一起,愈發顯得秋水剪瞳朦朧摩挲,直叫人心頭一軟。

謝時宴點了點頭,邁步離開。

沈聽芷垂下視線,繼續找尋。

不小片刻,玄色靴履覆又停至身前,謝時宴溫聲道:“我同嫂嫂一起尋吧。”

沈聽芷倏然擡眸,驚道:“二公子?”

謝時宴眸色溫和,“事情已經辦完了,正好無事,不知嫂嫂是否介懷?”

沈聽芷語氣有些哽咽,她搖了搖頭,噙著淚笑道:“多謝二公子。”

謝時宴的視線從庭院中的草叢中略過,眸光銳利,只片刻,他便有了個大概,大抵並未落在此處。

少女撐著傘,俯身循著青石小徑旁低垂的草木看去。

寸寸走過白日來過之處,沈聽芷終是難掩失落地說道:“不在這兒。”

謝時宴寬慰道:“可能是掉在了別處,時候不早了,嫂嫂不若先回去,我遣將士再去別處尋。”

沈聽芷揪緊衣袖,有些忐忑,“這般如何是好?”

謝時宴卻輕笑道:“若不能為嫂嫂所用,我今夜如何能心安?”

沈聽芷面色微赧,她垂下眸,謝時宴又行了一禮,“那便多謝二公子了。”

沈聽芷撐著傘與青蘭一道往回走。

雖並未尋著玉簪,可心頭卻怦然擂動,久久不能安寧。

她心中不寧,只顧著快步離去,並未註意著曲廊後面行來的人群。

待走到近前,才看到了一雙繡著暗紋的玄色長靴。

沈聽芷微微一驚,她忙後退一步,倉惶擡眸,有些無措地看向來人。

是一張陌生的清朗面孔,十七八歲的年紀,看著十分年輕。靜雅堂堂,氣質微冷,如朗月清風,一身華貴。

沈聽芷垂了垂眸,這人生的雖然也好,可見過二公子與永泰郡主那般驚艷的樣貌之後,這張睿雅的面孔便顯得有些不夠看了。

謝辭遠放在正堂聽了謝老夫人詢話,心中有些思量,山中夜雨飄然,姑娘家腳步又輕,一時也沒註意著曲廊後的來人。

少女兜頭撞來,卻在即將觸碰到時,驚醒般往後退去。

僅匆匆一擡眼,便叫謝辭遠神色一怔。

清冷的瀲灩秋水眸中有些懵懂,見著他後,神色閃過慌亂。她大抵是淋了雨,鬢發微濕,墜.落的水珠順著鬢角發絲,緩緩墜垂在纖細白皙的鎖骨之上。

夜風迎迎,吹起她披在身上的輕紗鬥篷,讓她看起來搖搖欲墜,如同一只易碎的瓷娃娃。

僅僅一瞬,謝辭遠神色便又恢覆了平靜。

他有些疑惑道:“你是誰?”

沈聽芷垂著頭,略微福身,想要避讓。

謝辭遠心中湧出一些焦躁,但卻沒法叫人留下。

眼見這如天仙般驚鴻一瞥的女郎便要離去,謝辭遠心中生出一些悵然若失的情緒。

但世家公子的教養讓他無法說出留人的話,便邁步帶著仆從離去。

正走了幾步,跟在仆從後尋出來的婆子便歡天喜地般喊道:“哎喲姑娘,老奴可算找著您啦!這大冷天的,您到這兒來做什麽?若不是大公子,老奴還不知道要尋多久呢!”

沈聽芷腳步微頓,擡眸看向從人群後擠出來的趙嬤嬤,微訝道:“我只是出來尋只簪子,倒忘了智慧嬤嬤,勞嬤嬤憂心了。”

趙嬤嬤笑道:“姑娘沒事便好了。”

她忽然意識到一般,趕忙扶著沈聽芷的手臂,向謝辭遠行禮道:“世子,這位便是那位從揚州來的沈姑娘,您心心念念的,等人及笄便要接過來的。”

沈聽芷指尖微微收緊,輕微拉住趙嬤嬤。

趙嬤嬤心中樂呵,也沒註意到,又殷切地對她稟告道:“姑娘,這是咱們國公府的大公子。”

話已至此,沈聽芷福身行禮道:“謝大公子。”

身段裊裊,如弱柳扶風,一顰一笑都似乎牽著心弦。

謝辭遠想到了方才去拜見祖母時,祖母與他說的話。

“那位沈姑娘在府中已有一段時日,將人晾著也不是個事兒,不管你什麽打算,這姑娘老身瞧著是個知禮的,萬不可苛待了人家。”

“你若是喜歡,便早日將婚事定下來,她母親與老身有救命之恩,不可薄待了去。”

“若不喜歡,也早些做決斷,備一份大禮,好生生將人送回去。”

謝辭遠原本縈繞著冷淡厭倦的眉眼漸漸舒緩下來,他原本有些厭倦這樁婚事,素未謀面的知縣之女,雖門第不低,但配他的身份,也挑揀得出毛病。

又得t知這位姑娘在這般雨夜,獨自帶著丫鬟出去,叫婆子尋到了祖母面前,這般不知輕重,他心中厭惡又深。

可如今,溫婉柔和少女,在這般狼狽落之下,依舊舉止有度,禮數未曾亂了半分。

謝辭遠覺著,也不是不可以留一留的。

沈聽芷一直伏著身,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,卻始終未曾說出半個字,她便也只能繼續維持禮態。

謝辭遠點了點頭,“沈表妹。”

沈聽芷點了點頭道:“世子若是無事,聽芷便先回去了。”

謝辭遠詢問道:“沈表妹的簪子可有尋到?”

沈聽芷搖了搖頭,“並未。”

謝辭遠輕笑道:“不過一支簪子,回頭本世子差人再送表妹幾支。”

沈聽芷道謝道:“多謝世子好意,不過一支並不要緊的簪子,世子不必掛懷。”

謝辭遠點了點頭,還未說什麽,沈聽芷便又行禮道:“時候不早了,聽芷先告退了。”

謝辭遠對身側小廝道:“送沈表妹回去。”

沈聽芷睫羽翕動,好半晌才道:“謝世子。”

夜雨簌簌,打在庭院中繁盛的草木上,掩住一閃而過的玄色衣角。

回到禪房中,沈聽芷換了身衣裳,又喝了碗姜湯,將濕發擦幹,便上了榻。

夜雨濕冷,失了簪子,她心中縈著愁緒,頭一挨著枕頭,睡意便湧了上來。

她困倦地闔上眼睫,模模糊糊中,覺著自己還穿著上榻前的那身衣裳,濕透的鬢發緩緩滑落著雨珠,灌入領子,冰冷的寒氣混著衣衫黏在身上。

她擡起蝶翼般的睫羽,脖頸卻被人扣住,她只能艱難地朝面前之人看去。

他斜靠在榻上,衣襟未亂,濕透的衣裳滴著水,將他的衣袍漸漸潤濕。

少年昳麗得過分的臉又出現在眼前。

她伏在他身上,嫣紅的唇角微抿,有些委屈地喃喃道:“你怎麽又來了?”

少年眸色暗沈,卻並不答話,只動手去撕緊貼在她身上的衣裳。

刺啦裂帛聲裏,她擡手抵在他身前,想要起身。

卻被少年一把扣住腰心。

他扣住她的下巴,眸色幽暗,一字一頓地問道:“嫂嫂方才,是在想大哥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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